April 3, 2013

------‘保持谦卑受教的心’

我的俄罗斯太太毕业于莫斯科格涅辛音乐学院，在柴可夫斯基音乐学院工作。

十几年前当我第一次收到她的录影带，里面是她与乐队合作的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实况演出及其他作品，我在电视机旁足足反复看了好多遍并介绍父母看。

我想：“你钢琴能弹到这样好的程度，一定下过许多功夫，一定没时间做坏人了……”，所以我决定与她开始交往……

而我第一次到莫斯科访问她时，住的旅馆没有钢琴，我请教到：“你知道我是诚意来看你的，所以请你把俄罗斯学派的教学秘密和触键方法告诉我吧！……现在没有琴，我想知道你怎样弹肖邦夜曲这类慢曲子的，请你弹Op. 9 No. 2，这曲子简单……”

我伸出手背，太太手指又细又长，,一个“音”一个“音”深深地在我骨头缝中触“键”，疼得我几乎喊起来，但碍于面子，而且我自找请教她，只好张大嘴忍着，一个音一个音地体会……从此我知道她的观点和用力的方法，且常常讲给我学生听，并做示范。

她来美后，我说：“没人知道你是谁，你准备开音乐会吧！”同时我分一些学生给她，几年下来，她越来越热爱教学并取得成功。

我一个好学生Kai Mou十四岁时弹李斯特第六匈牙利狂想曲和肖邦“英雄”Polonaise，参加08年的SYMF公开赛并得到两项第一名，我当然很高兴，并把他给了太太教，16岁时他得了Glendale比赛全场总冠军及2000美金。谁知一次聊天，太太无意中提到，她花了一年多时间使Kai Mou的肩放松，我心中一愣（因一直以来我认为弹匈牙利狂想曲第六时肩膀有些紧张是对的），马上引起我的注意，并试图找到答案。涅高兹提到，此时肩膀绝对地放松，並且手贴键颤抖地弹（大意），而几次李斯特国际赛获奖者之一的范老师在我校当老师，我请教她弹“魔王”（注）时高速八度的方法，她也说肩要保持非常放松，力量下到指尖，我请教道：“请示范第一步怎样开始训练学生的……”她弹了一下，我说：“那么，下一步呢？”她眨眨眼睛盯着我说：“如果第一步做不到，第二步就不能教啦！……”我只好停问。

但在向别人学习这一点上，我是聪明和有领悟力的。俗语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着’，我是偷学问，并一天到晚反复琢磨观察，和惦着的“学习贼”，此時我结合太太提到我学生肩膀不够放松的毛病，再结合范老师的示范，突然心中一亮，恍然大悟：“如知道这一步，下一步我已经知道怎样做啦！”“她把开门的钥匙交给我啦！哈哈！”

果然2012年我教一个学生弹匈六只得第三名的学生时，我说：“保持肩完全放松，用中速把力量完全坠到指尖，并要非常响……”他马上做到：我说：“保持肩完全放松的感觉，手腕改成弹高速八度。”马上他又做到了！我非常高兴！夸他说：“我太太教Kai Mou解决肩放松花了一年半，我们俩花了十几分钟！你聪明！”她妈妈也很高兴，其实我心里想：“我也很聪明呀！……终于学到了！”

回家告诉太太我的收获，她点点头，承认我学到了。

记得2008年赛后的一次闲聊，我诚恳地对她说：“你教的比我好。”她抬头看着我问：“你不嫉妒？”“不！”我说：“我很高兴，也很祝贺你！”

逐渐地，我太太成为LA地区最好的老师之一。

写此文的三天前晚上，一天工作后，我实在精疲力竭，几乎心脏病发，回家躺在二楼床上，希望能小睡一会儿，但白天上课的情景和一些不愉快的事情萦绕脑际挥之不去，无法入睡。突然，听到楼下传来太太给我一个学生补课的钢琴声，虽然听不到说话，但琴声清晰可辨，这学生弹得是肖邦“英雄”Polonaise,就是去年弹匈六得第三名的学生--聪明但粗糙，我怎样教，他的处理和触键都粗糙，我只好说：“你请我太太给你补几堂课吧！看她怎样纠正你！她可是一个音一个音地死抠啊！”

果然一语中“箴”，从第一页第一个音开始，每个音每个细小的触键、不匀和处理，不整齐，都用非常慢的速度，只要有任何错误，哪怕微小的不满意，马上停住重做，一个音一个音死抠，直到满意为止，就开始下一个音下一句下一个处理！……我听得入迷了，忘了白天的疲劳、不快，内心逐渐安静下来，黑暗中闭着眼仔细听……一个小时不知不觉过去了，琴声终于停了。我突然心中一亮，“难怪我给他上课，他粗糙，谁让我只用嘴说，让他回家慢练，而不在上课时要求他立即做到呢？结果他回家还按原速弹！问题出在我这儿！哈！又学到一招！”马上联想到《拉赫玛尼诺夫传记》提到他的朋友一次访问他时，听到拉氏在练琴，说：“如果不知里面弹琴的是世界一流的大钢琴家的话，还以为是哪个初学者在琴上一个音一个音地抠呢！”我才突然明白太太的学生在音乐会和赛场，能保持非常好的比赛质量的原因了：例如2011年校庆音乐会，学生上台或多或少有一些小毛病，以致不能入选纪念DVD的发行，而保留下来的学生，相当一部分是太太的----每个音像用放大镜放大（放慢）多少倍的检查……

门悄悄打开了，太太看我动了一下：“你病了吗？要吃晚饭吗？”我示意她靠近，小声说：“今天我极累，几乎发心脏病，恰好听到你给Jeffrey Siu上课，我从头听完，才知道他弹的为什么粗糙！我很高兴，今天你是我的老师……”

近两个月过去了，我偶然又听到太太给Jeffrey上课，还是第一小节几个音开始，但当上完课，她出来时说了一句：他可以参加纽约AFAF比赛，在卡内基音乐厅演出了。

注：舒伯特--李斯特的“魔王”，高速八度比匈牙利第六狂想曲还长。